年的初秋,那年我七岁,村子里突然来了一大帮城里的青年男女,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来我们村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叫知青。只恍恍惚惚记得,知青哥哥们都很帅气,知青姐姐们都很漂亮,他们穿得都很洋气很干净,和我们村子里的人不一样,好像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图片来源网络吃午饭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在忙着收拾我们家的那两间东屋(东厢房),爸爸用两块旧门板搭起一个简易的板铺,门板上面铺了谷草,谷草上面铺了一张苇席。我问爸爸为什么收拾东屋,爸爸说城里来的知青要到我们家借住。
半天夕(下午三点钟左右的时间)的时候,队长伯伯孙树成还有队里的会计刘大爷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了我们家,后面跟着两个城里来的知青姐姐。妈妈热情地跟两个知青姐姐打招呼,还把矮凳子搬到院子里,让知青姐姐坐下休息。
队长伯伯和刘大爷还有两名年轻社员把知青姐姐的行李都放在东屋里的板铺上,他们就走了。走到院门口,队长伯伯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说道:“明江(明江是我爸的名字),知青们今晚在我家喝汤(吃晚饭),晚饭你家就不要准备了。明天早晨开始,让她俩和你家一起吃饭。”队长伯伯说完,转身离去。
我远远站在墙根,打量着坐在矮凳上喝水的两位知青姐姐,她俩都扎着两条辫子,穿着花衬衫,长得像画里的姐姐一样好看。那两位姐姐知道了我是这家的孩子,她俩就招呼我过去,一位漂亮的知青姐姐还到东屋里抓来一把糖块给我吃。
几天后,我和两位知青姐姐渐渐熟悉了,也知道了她俩的名字,个头高一点的那个姐姐叫张秋月,个头稍微矮一点的那个姐姐叫王淑荣,她俩是同班同学,那年她俩都是十七岁,比我整整大了十岁。
两个姐姐到我家的第二天开始,她俩就和我们家一起吃饭了。我家院子里有一个大方凳子,据说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家具,后来村里分给了我爷爷。我爸和两个大爷分家的时候,爷爷把那个大方凳子分给了我家,我家就拿它当矮桌,夏天放在院子里当饭桌。
每天吃饭的时候,妈妈和两个知青姐姐围着那个矮桌吃饭,我和爸爸围着磨盘吃饭。我经常看到妈妈给两个知青姐姐吃煮鸡蛋,我和爸爸都吃不到。我就问爸爸,为什么给两个姐姐吃煮鸡蛋?爸爸说人家是城里来的知青,是客人,鸡蛋当然要留给客人吃。
当时队里的农活很多,爸爸妈妈和知青姐姐吃过早饭就要下地干活,给庄家除草,给菜地浇水,反正天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每天早晨我都看到两个知青姐姐拿个小刷子,在嘴里刷来刷去,弄得满嘴都是白沫子。我好奇,就站在旁边看,还问王淑荣姐姐在干什么。姐姐笑着说:“我在刷牙啊。”“为什么要刷牙?”“刷牙讲卫生呀,口腔卫生了,牙齿就不会被虫子吃掉了。”
那时我还不懂得这些道理,也没刷过牙。知道了这些道理,那天晚上我好久才睡着,总感觉嘴里有虫子在爬,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嘴里的牙齿都被虫子吃光了。
第二天等爸爸妈妈和知青姐姐都下地干活了,我偷偷跑到东屋里,没费任何力气,就在窗台上找到了知青姐姐刷牙用的茶缸、牙刷和牙膏。我也学着知青姐姐的样子,把牙膏挤在牙刷上,满嘴里乱刷。那次,我的牙齿出血了,弄得衣服上都是白沫子和血迹。
爸爸妈妈和知青姐姐中午收工回家,妈妈看我衣服上有血迹,有白色斑点,就拽着我的耳朵问我咋弄的。我哭着说:“我用姐姐的牙刷刷牙了……”
那天,我被妈妈打了一顿,妈妈领着我去给两个姐姐道歉。王淑荣姐姐笑着说:“没事的,学习刷牙是好事,等以后我回济南,给根生弟弟买个牙缸,也让他学习刷牙。”
根生是我的小名,两个知青姐姐都叫我根生弟弟。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敢动过知青姐姐的东西,那天妈妈是用苕帚疙瘩狠狠打了我的屁股,我的屁股疼了好几天。也是从那天起,我天天盼望着王淑荣姐姐能够早一天回济南,盼望着她早一天给我买来牙膏牙刷。
那年秋后,公社电影放映队到我们徐王庄来放电影,我想跟着两个知青姐姐一起去看电影,妈妈不让,说我好睡觉,看着电影睡着了不好弄。两个知青姐姐都说没事,王淑荣姐姐还把我扛在肩上的板凳扛在她肩上,牵着我的手一起去了村外的场院。那个场院是第一生产小队打轧晾晒粮食的地方,也是全大队最大的一个场院,每次放电影都在一队场院。
那天放映的电影是红雨,是一部反映农村赤脚医生的故事,我看到了一半,坐在板凳上就打起了瞌睡。王淑荣姐姐看我困了,就把我揽在她身边,让我靠着她睡觉。后来我就真的睡着了,是王淑荣姐姐把我背回家的。从那以后,妈妈再也不允许我跟着知青姐姐去看电影了。
那年快过春节的时候,队长伯伯来通知两个知青姐姐,说上级允许她们回济南过春节了。莘县离济南不是太远,知青们回家过年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图片来源网络两个姐姐回济南的头一天晚上,妈妈给两个姐姐烙了葱油饼,还给两个姐姐一人装了一瓢红枣和二十张煎饼。红枣是我家枣树上结的,晒干后准备留到过年时蒸枣糕吃。煎饼是妈妈自己摊的,推磨糊时,是我和爸爸一起推的磨。
刚过完正月十五,那天好像是正月十六,两名知青姐姐就从济南回到了徐王庄。两个姐姐看到我,很高兴,王淑荣姐姐真的给我买来了牙刷牙膏,还有一个带盖的搪瓷茶缸。接过姐姐买来的茶缸,我高兴地哭了。
春节过后的那段时间,队里的农活不忙,知青姐姐也和社员们一样,每天基本上是半天出工劳动,半天在家歇着。那天王淑荣姐姐对我说:“根生弟弟,你都八岁了,到秋天就该上学了,我先教你识字吧,等上学的时候就不吃力了。”
从那天起,王淑荣姐姐天天教我学习识字写字,教我数数算数,教我汉语拼音,等到我上小学的时候,一年级的课程已经全部学完了。
那年秋后,队里为知青们盖了新房子,成立了知青点,知青们都搬到知青点吃住去了,王淑荣和张秋月姐姐也不在我家借住了。两个姐姐搬家那天,她俩都哭了,我也哭了,妈妈也哭了。
两个姐姐虽然不在我家借住了,她俩也经常到我家来玩。每次来我家,王淑荣姐姐都要检查我的作业,我稍有不认真,她就批评我。因为有了王淑荣姐姐的监督和指导,我在学校的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年夏天,张秋月姐姐招工进城了,她到县里的食品加工厂当了工人。张秋月姐姐进城工作的那天,我看到王淑荣姐姐流泪了。那年秋后,小队会计刘大爷到我家来,说是想让我妈给他家大小子介绍一下王淑荣,他说他家大小子看上王淑荣了,想让王淑荣给他做媳妇。
我妈这个人很实在,她真的去找王淑荣姐姐,问她愿意不愿意这门婚事。王淑荣姐姐笑着说:“我才十九岁,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听了王淑荣姐姐的话,我心里踏实了。我真怕王淑荣姐姐答应了这门婚事,因为我非常喜欢漂亮又随和的王淑荣姐姐,我也想让她给我做媳妇。
从那以后,每当听到村里的小伙子谈论王淑荣姐姐漂亮时,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好像王淑荣姐姐就是我的媳妇一样。有时看到王淑荣姐姐跟村里的小伙子说笑,我心里就会莫名其妙地难受一阵子。
恢复高考的第一年,王淑荣姐姐考上了泰安农学院,成了第一个通过参加高考离开徐王庄的济南知青。离开徐王庄的前一天,王淑荣姐姐来到我家,把她唯一的一支钢笔送给我说:“长根(我的大名)弟弟,姐把这支钢笔送给你,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考上大学。等大学毕业了,就到省城工作。”
王淑荣姐姐走了以后,我心里难受了很久,在睡梦中哭醒过好几次,那种思念和不舍的难受滋味,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从那以后,王淑荣姐姐就如泥牛入海,再也没了消息。
年夏天,我考上了聊城师范学院,成了徐王庄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农村孩子。大学毕业后,我在聊城一所中学当了老师,没能到省城工作。因为没能去省城工作,我觉得对不住王淑荣姐姐,心里又难受了好久。那段时间,我也特别想念王淑荣姐姐。
年春天,在单位同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一名叫陈静的女护士。看到陈静的第一眼,我都惊呆了,陈静的长相和王淑荣姐姐很像,特别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和弯弯的眉毛,更像王淑荣姐姐。就这样,我和陈静相爱了。
一年后,我和陈静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婚后的生活幸福又快乐,陈静一直像王淑荣姐姐一样,关心我呵护我,在我心中,我妻子就像我的姐姐一样。
图片来源网络似乎就在转眼间,我的两鬓也长出了白发,额头也爬上了皱纹,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我对王淑荣姐姐的牵挂和思念丝毫不减当年。每当看到当年王淑荣姐姐送我的那支钢笔,我心里就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感动。王淑荣姐姐,你最近生活得好吗?弟弟徐长根非常想念你。
作者:草根作家(根据徐长根老师口述整理成文)